常书鸿,首任敦煌研究院院长,被誉为“敦煌守护神”。他曾说:“若有来生,我还是要守护敦煌。”
《此生只为守敦煌:常书鸿传》是作家叶文玲历时多年,精心创作的常书鸿传,可谓目前市面上详尽、完整、可信的常书鸿传记。为写作此书,叶文玲六次前往敦煌,与常书鸿先生及其家人、友人建立了非常好友谊,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。
常书鸿的一生 上世纪40年代,有两个年轻人不远万里,来到了敦煌莫高窟。后来的许多年里,其中一个人的名字,不断地被世人提及和赞美,另一个的名字却鲜为人知。 前一个年轻人,叫张大千。 后一个年轻人,叫常书鸿。 临走时,张大千曾对常书鸿说:“你呆在这里,这是一个长期的无期徒刑啊!” 几十年后的今天,常书鸿的坟墓,正对着敦煌莫高窟的九层楼,永远遥望着这片文化宝藏。 常书鸿 1904年4月6日,常书鸿出生于浙江杭州,自幼跟三叔学画,始终没有放弃画画的理想。彼时,五四运动扬起西学大旗,许多进步青年选择学习写实绘画,常书鸿奔赴巴黎。在卢浮宫,他看到文艺复兴的作品,一下子认识到了一个新天地。凭借天赋和努力,常书鸿很快就脱颖而出,成为留洋画派里的佼佼者。 连续四年时间里,常书鸿获得当时学院派最权威的巴黎春季沙龙的金银奖,油画作品也被巴黎现代艺术馆收藏,这在当时的中国画家中是第一人。 当时许多人都说:“常书鸿兼具天分和努力,如果能一直在巴黎画下去,一定会成为世界级艺术家。” 常书鸿在巴黎的影响有多大?举个例子,2011年,巴黎塞努奇博物馆举办《中国艺术家在巴黎》画展,展出了刘海粟、徐悲鸿、林风眠、赵无极、潘玉良等人的作品,而画展所用的巨大海报正是常书鸿的画作——《沙娜画像》。 那时的常书鸿踌躇满志,家庭幸福,有美丽的妻子,还有可爱的女儿沙娜。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,他定会在世界画坛名留青史。可就在1935年的一天,常书鸿在塞纳河畔的书摊上,发现一部由6本小册子装订成的《敦煌石窟图录》,里面是著名法国汉学家伯希和在敦煌石窟拍摄的壁画、塑像图集,总计300余幅。 遒劲有力的笔触,气魄雄伟的构图,把常书鸿惊呆了。他万万没想到中国古代会有如此高水平的艺术品。常书鸿认为,这些壁画、雕塑,与西方当时各流派的艺术相比,丝毫不落下风,甚至高于其上。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,这些绘画比西方艺术早几百年。 常书鸿在自传中写道:“奇迹,这真的是奇迹。我是一个倾倒在西洋文化上的人,如今真是惭愧,不知如何忏悔,我作为一个中国人,竟不知我们中国有这么大规模、这么系统的文化艺术!” “在我有生之年,我一定要去敦煌看看。” 在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后,常书鸿向妻子陈芝秀说:“我要回中国,到敦煌去。”听了丈夫的想法,妻子非常不满。但妻子的反对没能改变他的心意,巴黎五光十色的优越生活,也无法超越他内心对敦煌的向往。 1936年秋天,他只身回到北平,暂时接受国立北平艺专聘请。就在他打算去往敦煌的时候,1937年抗战爆发,山河动荡。1938年,妻子刚带女儿回国,就不得不踏上逃难之旅,一路上躲避空袭,差点被炸死。 整整7年后,常书鸿才和家人安顿下来。但这样的平静是短暂的。常书鸿依旧惦念着敦煌,他找到梁思成、徐悲鸿、于右任,向国民政府提出组建研究所。1942年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,常书鸿成了主要负责人。 得知丈夫要动身去敦煌,妻子陈芝秀大吵大闹,最终未能扭转丈夫的心意。其实,不仅是妻子不赞同,在那个时候,身边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去敦煌,常书鸿四处“招兵买马”,逢人便问:“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敦煌?” 经过无数次的苦口婆心,他终于说服了5个人跟他一同前往。他们坐着卡车颠簸了二十多天,又骑了整整三天的骆驼,才来到心目中的圣地。而在他们到达前,荒凉沙漠中的艺术宝藏,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毁坏。 敦煌莫高窟,始建于公元366年,在鸣沙山顶上建造了490多个洞窟,其中布满彩色佛像和佛教壁画,佛像多达2000多身,最高33米,壁画技巧高超,数量无比惊人,如果一方方地连接起来,可排成足足25000米长的画廊。 历经北魏、隋、唐、北宋、西夏不断扩建,元以后被废弃。公元1035年,为了躲避西夏入侵,窟中的和尚将经卷、画幅等30000余件宝藏封藏在洞中,以土墙堵上,画上菩萨像做伪装。西夏占据敦煌百余年,封藏宝藏的人早已化为尘土,近千年间,无人知晓这个秘密。直到1900年,看守莫高窟的王道士,意外发现了墙内密室,获得珍宝,将一系列宝藏卖给了西方探险家。 经卷、画幅流往西方后,震撼了整个世界。随后,无数的探险家、汉学家,来到莫高窟用马蹄银诱骗王道士,换走了洞中大部分的经卷、文献。不久后,美国强盗华尔纳来敦煌发现已经没东西可拿,残忍地将壁画切割下来偷运回国,对莫高窟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。 1920到1921年间,苏联十月革命结束后,在陆军少校阿连阔夫的带领下,战败的数百名沙俄白匪越过边界,逃到中国后被拘留。他们被安置在莫高窟长达半年,在绝望潦倒中,洞窟壁画成了他们恣意发泄的对象。他们不仅在壁画上乱涂乱抹,还在洞窟角落生火做饭,导致壁画被油烟熏黑污损。 华尔纳剥离莫高窟第323窟壁画的残痕 被油烟熏黑污损的壁画 这个被誉为20世纪最有文化发现价值的地方,曾经被人遗忘数百年,又不断地遭到各种洗劫,等常书鸿一行人来到时,已是残垣断壁,破败不堪。当心中的圣地变成“废墟”,常书鸿感到无比痛心。 国学大师陈寅恪有言:“敦煌者,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。”当时,面对这片艺术奇迹,没有人把它当文物来保护,它成了流浪者的栖身之所,当地牧民避风躲雨之地。常书鸿最终决定留下来,就地建立敦煌艺术研究所,以全部精力来保护敦煌石窟。 由于常年无人管理,洞内积累了约10万立方米的沙子,常书鸿没有钱雇人来排沙,就自己制作工具清理。大风沙甚至给他们留下阴影,一个测量员病后恳求道:“我死了,千万埋进土里面,不要埋在沙漠里头。” 排完积沙、补全裂隙后,常书鸿想修筑一道大围墙,阻止外界的人进入莫高窟。但整个石窟长约一公里,修这么大的围墙谈何容易?常书鸿找到县长时,县长觉得他在开玩笑:“我说我的大艺术家,这里连水和砖头都没有,修围墙比修长城还难啊!”但最后常书鸿硬是克服了困难,用带碱的泥巴垒起了围墙。 做好这些清理保护工作后,常书鸿才带大家编号、查窟,并对破损的壁画进行修复,以免翘皮之处继续脱落。 紧接着,他又带领大家临摹壁画,系统整理画作,编纂文献。当时没有梯架,没有照明,大家只能用吊绳吊入洞内,悬在半空中一点点描摹。在临摹穹顶的壁画时,头和身子弯成九十度直角。遇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,就用白纸将光亮反射进来,太阳落山后,用油灯对着墙壁,照一下,看一眼,画一笔。 莫高窟壁画数量为世界之最,如此庞大的壁画群一一临摹,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。但为了让世人看到这些画作,让敦煌的文化价值走得更远,常书鸿和他的团队,一天一天坚持了下来。 1964年,敦煌研究院院长常书鸿和莫高窟的艺术家 不仅工作量巨大,当时敦煌的生活条件,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。因为和县城距离太遥远,豆腐买回来就酸了,天气热,肉也臭得快。当地的水质都是咸的,为此大家只能吃腌菜。当常书鸿的妻子,带着女儿沙娜抵达敦煌后,生活条件的艰苦、丈夫感情上的疏忽,让矛盾不可避免地爆发了。终于在1945年的一天,陈芝秀离开了丈夫,再也没有回到过敦煌。这对相守了二十年的夫妻,就这样走上各自的人生。 如果不是敦煌,常书鸿的人生将截然不同,很可能成为一个世界级画家,也不会失去心爱的妻子。在莫高窟254号洞窟里,有一幅《舍身饲虎图》,佛的前身是古印度的王子,他看到山崖下的母虎与虎崽快饿死了,便纵身跳下山崖,以身饲虎。每每遇到困境和阻力,常书鸿就会在这幅画前看很久。 《舍身饲虎图》 抗战胜利时,国民政府教育部要求撤销研究所,将敦煌交给政府。就在焦急的常书鸿四处写信求助时,远赴敦煌的工作人员都想回家了。荒凉的沙漠上,凄冷的夜晚里,只剩下常书鸿和他的女儿。 常书鸿并不能走,因为就在几天前,县城里的一位官员,曾试图拿走洞窟内的菩萨像,是常书鸿用画作交换才留下那件重要的泥塑。常书鸿知道,一旦自己离开,敦煌必将陷入万劫不复。 常书鸿和女儿常沙娜 常书鸿变卖了所有家产作为路资,四方游走呼吁,终于说服了国民政府,让敦煌研究所归于中央研究院。有了足够的保护经费之后,一批又一批年轻人远赴敦煌,在常书鸿的带领下临摹、维修。在这些人中,常书鸿遇到了一个叫李承仙的姑娘,志趣相投又互相欣赏的两人最终结为夫妇,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“常嘉煌”。 1949年的时候,国民政府要求常书鸿,带着临摹的画作去往台湾。但常书鸿偷偷藏起那些画作,最终选择留在敦煌。此后十多年,他悉心守护,继续修复、临摹,整理文献。常书鸿将自己最好的年华,都献给了这荒漠中的文化宝库。 他编选出一本本壁画合集,带着临摹作品到北平办展,让更多国人见到这些民族瑰宝,了解中国还有如此绚烂的艺术。这份选择,他一生无怨无悔。 常书鸿和李承仙 1994年,病危之际的常书鸿,在北京病房里,仍牵挂着敦煌,牵挂着莫高窟。 他对女儿说:“我死也要死在敦煌,以后把我的骨灰送回去。” 他说:“我不是佛教徒,但如果世上真有轮回,我愿意来生还是常书鸿,去完成未完成的工作。”